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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從小早起慣了,谷越春每次退乘匯報總是第一個到隊,在值班室看宣傳板報。
“谷越春!”聽見背后有人他,忙轉(zhuǎn)過頭來一看,原來是鐵路消防隊的徐隊長。
“啊,徐隊長……”谷越春臉上稍微露出笑意。記得以前凡是上街游行或宣傳,乘坐的宣傳車就是停在消防隊的那輛小吉普,徐隊長認識谷越春……他現(xiàn)在怎么到乘警隊來了?
“這是乘警隊新任徐隊長。”值班室老蔡對谷越春道。
“??!徐隊長到乘警隊來了?”谷越春感到似乎有了盼頭,臉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容。
“是啊……谷越春,”徐隊長一口山東話。停了一會兒,他又深情地道:“你在文化大革命中吃了不少苦啊……現(xiàn)在有啥事兒,言一聲!”
一句真情的“吃了不少苦啊……現(xiàn)在有啥事兒,言一聲”的話,使谷越春來到乘警隊第一次聽到理解自己、關(guān)心自己,真正體現(xiàn)了作為領(lǐng)導和上級應(yīng)該說出溫暖的話,谷越春的眼圈紅了……“你在文化大革命中吃了不少苦啊……”這不僅僅是對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表示同情,而且是一個真正共產(chǎn)黨員對真理標準的正確認識,對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衷心擁護……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黨性的最高體現(xiàn)。“現(xiàn)在有啥事兒言一聲!”有啥事兒呢?事兒就太多了!
弟弟們大了,要成家了,自己是有家的人,應(yīng)該把公房讓出來給他們結(jié)婚,這不為過??勺约旱侥睦锶ツ??公房分配第一個條件就是戶口……自己的孩子也大了,上學要戶口,住在城市,干什么離得開戶口?現(xiàn)在人是平反了,可摘掉“反革命”帽子又戴上“平反”帽子,仍然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那個余組長,還有許多人至今都不和自己講話……生活也困難,45塊工資分三處生活……這些都是個人解決不了的,都需要領(lǐng)導幫助解決,而這么多的困難,從哪里說起呢?學習結(jié)束,谷越春走進了隊長辦公室。
徐隊長正和新任農(nóng)指導員在說什么,谷越春見狀連忙后退……不料徐隊長連連喊住他:“小谷??!來!來來……”聽徐隊長連連喊他,谷越春重新走進辦公室。農(nóng)指導員起身對徐隊長說:“我們回頭再說……”
谷越春稍微沉默了一下,想想怎么開口……
“徐隊長!”谷越春親切地喊了一聲,仿佛現(xiàn)在才看到親人……“剛才聽您對我說:‘有啥事兒言一聲’我感到特別親切!這是我平反歸隊后第一次聽到作為領(lǐng)導和上級關(guān)心群眾和下級的言語!這才是部隊和人民公安的老傳統(tǒng)和老作風……”
徐隊長微笑著聽他講話。“你有啥事兒直說……”他說。谷越春說:“知道領(lǐng)導很忙……可我還是想多耽誤領(lǐng)導一點時間:我想談?wù)勆暾埲朦h的事!”他的心咚咚咚不停地跳,胸中的血液也不停地往上涌……這是多少年來的崇高愿望??!自從被打成“反革命”,連“人民”的資格都被剝奪了,哪還能談入黨!現(xiàn)在終于等來了這一天,他心潮澎拜,怎么也平靜不下來……停了一會兒,他極力控制住自己緩緩地說:“我第一次向組織提出申請是一九六六年四月……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多年了!這十多年來,我沒有哪一天不考慮這個問題,它是我的政治生命?。】墒?hellip;…您知道:我的這個權(quán)利被剝奪了……”
“小谷啊,你雖然經(jīng)受了那么大的打擊和痛苦,現(xiàn)在能夠堅持自己的政治方向和目標,很好哇……”徐隊長依然親切地說。“隊領(lǐng)導呢有個分工:組織納新是農(nóng)指導員具體負責,你可以先找他談?wù)?hellip;…回頭支部會一起研究的。”聽徐隊長這么說,谷越春想也是,于是他徑直走進隔壁指導員辦公室,喊了聲“農(nóng)指導!”農(nóng)指導正看報紙,辦公桌上剛泡好一杯茶,空氣中蕩漾著一股茶葉的清香味兒。見谷越春進來,農(nóng)指導連忙放下手中報紙:“啊,小谷來了,坐,坐!”
“我想向組織談?wù)勎疑暾埲朦h的事……”谷越春心里仍免不了一陣激動……
“嗯!好,好!你說……”聽谷越春說是他入黨的事,農(nóng)指導淡淡地說,卻仍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報紙。心里卻想:“一個平反的‘反革命’也想入黨……”
“我從小就盼望自己長大后能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chǎn)黨員!”谷越春激動道。“還是在學校讀書,看了《青春之歌》《紅旗譜》等革命書籍,無數(shù)共產(chǎn)黨人的英勇形象就一直鼓舞著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革命,獻給祖國……”停了停,他繼續(xù)講:“‘文革’開始,我是抱著一顆誓死捍衛(wèi)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決心投入‘文革’運動的……可是,一夜間,一大批優(yōu)秀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那些曾經(jīng)讓反動派聞風喪膽的開國元勛,以及那些為人民共和國基石作出了永遠不可磨滅貢獻的英雄、先烈們竟成了“反革命”“叛徒”“特務(wù)”……強烈地沖擊著我,震撼著我;從參加、納悶到吶喊……最后被打成“反革命……”
“在鐵路大修隊的艱苦歲月里,我學會了經(jīng)受考驗和磨練:光著上身在飛舞著漫天大雪的天氣里“清篩”道碴,穿著厚厚的勞動布工作服在烤燙如炭火的道渣上砸鎬……汗水、淚水,流在一起;血泡、水泡夾在一起!抬枕木時,我抬不過人家。壓倒了,我爬起來;爬起來又壓倒,我再爬起來……只要我的血液還在流淌,路就要往前走!這不僅是為生存,更是為抗爭……”
“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春風吹遍祖國大地,我從未停止的申訴也終于得到上級領(lǐng)導重視,關(guān)于真理標準的討論使我終于平反歸隊……”
“但我的青春白白浪費了……現(xiàn)在我要只爭朝夕,抓緊人生第二個黃金時代,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爭取早日加入到黨的懷抱……用我的親身經(jīng)歷來說明:中國共產(chǎn)黨是偉大的黨、光榮的黨、正確的黨!也激起人們對真理標準的認識……”
谷越春誠誠懇懇、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個多小時。他想自己的問題比一般爭取入黨的人要復雜得多,因而要毫無保留地向黨組織交心、談心,讓黨組織更好的了解自己、幫助自己……
農(nóng)指導一邊聽谷越春講話,一邊仍舊看著報紙,不時喝一口茶……臉上沒有任何寫意。等谷越春講完,他慢慢道:“剛才聽了你的話呀,我想得很多……‘文化大革命’時,你在江門車站派出所,我在江口車站派出所,但對你的情況我還是了解的:你這個人呢在公安局很出名,什么會議都少不了你登臺唱歌……所以呢,你一貫自高自大……誰也不放在眼里,所以導致你走了‘那么一條路’!”
這是什么?“自高自大”?“誰也不放在眼里”?“走了那么一條路”?一條什么路?谷越春思忖著。無疑,在農(nóng)指導眼中,那是一條“反革命路”,谷越春仍然是“反革命”……
“哼!回來沒三天就想撈‘黨票’……”農(nóng)指導心里這樣說。
從農(nóng)指導辦公室出來,谷越春簡直不相信作為黨的政治指導員怎么可以用自己的私心代替黨的政策?既然我仍然是“反革命”,那么現(xiàn)在為我平反正不正確呢?不說領(lǐng)導干部、作為一名黨員,究竟應(yīng)該怎樣和黨中央保持一致?對于一個要求進步的人來說,作為領(lǐng)導至少也要說說鼓勵的、比如“組織的大門是敞開的”之類話吧?一句“導致你走了那么一條路”的話后嘎然而止,意味著人家根本就認為你不配入黨!甚至懷疑“平反冤假錯案”是不是正確,谷越春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平反歸隊……
他又想起了當初到鄂北鐵路大修隊的誓言:振作起來、抖擻精神,勇敢地奔赴那個鐵路系統(tǒng)生活最艱苦、勞動最笨重的地方,開始漫長跋涉、默默奮斗……然后,他一定還要繼續(xù)去攀登自己理想的高峰……
八年過去了!撥亂反正了!春天等到了!我可以攀登自己理想的高峰了!誰料第一次向組織表白心愿,竟會如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而周身徹寒……
還是找徐隊長談?wù)劙?,徐隊長同情自己在“文革”中的遭遇,對自己納新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看法。對,去找徐隊長!想著,已經(jīng)走出乘警隊好遠的谷越春又返回朝隊長辦公室走去。剛到門口,突然想:不行!我這么去找,肯定為徐隊長添難,也引起農(nóng)指導不滿,影響兩個一二“把手”團結(jié)……不行,想到這里,他又毅然離開了隊長辦公室……
難道就這樣算了?自己都三十好幾了!再等,等到什么時候呢?現(xiàn)在都是培養(yǎng)年輕人哪,再過幾年自己都奔四十了……“靠攏組織、靠攏組織,組織里得有人!沒人恁靠攏誰?”他想。不行!得找人。他又想起了大修隊陳德順入黨,當時況副書記同意發(fā)展,可曲書記怎么也不同意……最后,還是況副書記通過團部辦公室陳德順一個遠房親戚,一個電話才解決……
回到家里都吃午飯了,老遠聽見母親在數(shù)叨蕤蕤:“你看看你看看!你碗里的菜比飯都多……你爸爸給了多少錢給我啊?”沒想到母親這樣數(shù)叨和責難自己的長孫女,谷越春很難過,一頭倒在床上……“算了!”他想,還是回大修隊去,到大修隊自己的組織問題肯定可以順利解決。自己的一家人也在一起,再怎么吵、再怎么鬧,總是自己一家人啊。這人總不能和父母、兄弟姐妹過一生,還是要和自己的老婆、孩子過一生。他拿定了主意。
“爸爸,你回來了,怎么不吃飯???”蕤蕤拉著她爸爸的手。
“爸爸不想吃……你吃吧,吃完了就趕快上學……你要好好讀書哇!聽老師的話。還有人欺負你嗎?”谷越春心疼地看著這個“冇娘伢”:自己出乘后家里就她自己一人,沒個大人給她壯膽,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聽到剛才母親對她的呵斥……又想起上次退乘回家看到她跪在門口的水泥地趴在椅子上寫作業(yè)……
“你怎么跪在地上寫作業(yè)???走,到屋里去!在外面好看熱鬧是吧?”谷越春呵斥蕤蕤。
“不是好看熱鬧……屋里婆婆不讓我‘點’燈……看不見……”蕤蕤說。
谷越春不說話了。他的那半間房后是父母搭蓋的臥房,整個窗戶都在臥房里,大白天也和黑夜一樣。母親一生勤儉慣了,不準白天開電燈……這是母親的屋檐啊,他能說什么呢?能收留小蕤蕤就已經(jīng)很難得了!
“那你的小凳子呢?坐在小凳子上寫啊,怎么跪在水泥地上!”谷越春又奇怪地問。
“小凳子幺幺(幺幺,湖北方言:最小的叔叔)拿走了……”
這不僅是在欺負小蕤蕤,也是在欺負大哥哥啊。母親怎么就不管管呢?可是后一想,不對,沒有母親的同意,谷越小能拿走小凳子嗎?看得出來兄弟們都在怨恨大哥:自己結(jié)了婚還霸占著老人的房子不走,讓他們怎么結(jié)婚?想到這一切,谷越春心如刀絞,他決心重新回到大修隊去,懶得慪這些冤枉氣……
“爸爸……你怎么哭啦……”蕤蕤驚道。
聽到蕤蕤的講話聲,母親走進谷越春的半間房:“春伢回來了,么樣不吃飯哪?”
“不想吃……”他長嘆一口氣說。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一個談得來的乘務(wù)員李晉娉說了。
“糊涂!”瘦瘦的洪湖人李菁娉睜大眼睛用她道地的洪湖沔陽腔嚴肅道:“虧你還是搞公安的人,怎么這點眼光都冇得?”她的腔調(diào)和歌劇《洪湖赤衛(wèi)隊》里對白的腔調(diào)簡直一個樣。谷越春很愿意和她談?wù)劶页#械剿鸵话懔熊噯T不同,有頭腦,有看法,遇事有主見。不管談?wù)撌裁丛掝}都表現(xiàn)出一種素質(zhì)和分量。聽谷越春說要重回大修隊,立刻顯示出一種強烈反感甚至鄙視的神色毫不客氣地嗆了谷越春一頓:“大修隊工人跟公安人員、國家干部那是無法相比,你應(yīng)該知道。無論是個人身份、還是社會地位……當然,一個不修鐵路、兩個不修鐵路,哪個去修啊?但在你這里不是那個說法……你說了:你平反回來很不容易。碰到一點問題不想辦法解決而選擇逃避……”她的話嘎然而止,顯然是等谷越春自己回答。
谷越春靜靜地聽著。想到目前的狀況,“也只有讓他們自己去檢驗自己心中真理的標準吧!”他想。“無論怎樣對待自己,而自己的工作、表現(xiàn)已不僅僅是個人恩怨,而是表明真理和黨的政策……”
“你寫申請書了嗎?入黨……”谷越春問李菁娉。
李菁娉沒有馬上回答。她到車廂轉(zhuǎn)了一圈兒回來說:“這也是我對你谷班長說,別的任何人我都冇說的……早年,我當過副列車長、代理過車長,寫過入黨申請書。要是談工作、搞客運,那冇得么事難得倒我:運營、漏收(漏收,客運行話:補票)安全……哪樣工作都‘聽了頭’……但搞那些拉拉扯扯的事我是‘麻袋做龍袍-不是這塊料’。”
“什么叫拉拉扯扯?”谷越春很是不解。
“有些人把黨簡直就是當作他個人的黨。”李菁娉氣憤憤地說,“他的腳指頭一抬,你就要感謝他,有的無的給他當駱駝……他的腳往下一踩,你一生都抬不了頭……”
谷越春越聽越糊涂了:“什么‘個人黨’?什么‘當駱駝’?”
“你真是‘新麥子’啊,谷班長!(新麥子,地方方言:新人)這都不曉得。‘個人黨’就是書記把黨組織當作他私人組織、他個人說了算;‘當駱駝’就是背東西送給他呵……你要不送東西、光匯報思想,管你說得么樣‘白波子’流(‘白波子’,地方方言:口水),一轉(zhuǎn)眼他‘哈’(哈,地方方言:都)忘記了……我這個人工作剛才說了。經(jīng)過那么多運動,從沒犯錯誤。平時辦公樓不進,領(lǐng)導不把就,見面就低頭,想找我的茬也找不著,想栽培我怎么可能……”
谷越春靜靜地聽著:難道真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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