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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散淚亦歌

文沐再見孟毅?時是在西南戰(zhàn)場上，那時新軍已得了南部的半壁江山，連久攻不克的鄂軍也將繳械投降，可戰(zhàn)事還未停，轟炸的聲音依舊震得臨時醫(yī)院里塵土飛揚。

一

急促的腳步聲，一群護士圍著被擔架抬進來已昏迷的傷員。“快準備內(nèi)科手術(shù)！”高舉著吊瓶的主任焦急地喊道。文沐忙上前幫忙，醫(yī)生的命令卻讓她心頭一震：“三少槍傷嚴重，德國醫(yī)生馬上就到！先為三少止血。”臨時醫(yī)院里條件簡陋，看著他從胸口噴出血的情勢緊迫，文沐不敢想下去了，慌忙跟進了手術(shù)室。失血過多，蒼白的面容依舊英挺，長長的睫毛垂下，暈成一團黑影。子彈已經(jīng)取出來兩天了，暫無性命之憂的他還是無蘇醒跡象，病房被佩槍軍士把守，戒備森嚴。文沐只有借給他換藥的空才能偷看他幾眼。“三少特別重視后天的受降，若錯過了你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三少遲遲未醒，冒著封鎖線被緊急調(diào)回的醫(yī)生們已被槍抵著腦門警告好幾次了。“后天之前，我拼了命也要讓你醒來。”文沐攥著發(fā)白的指節(jié)暗下了決心。午夜的病房外，站崗的軍士多少有些松懈，未搜身便放她進去。傭人一早被她下了安眠藥，此刻正昏睡。文沐望著他依舊俊秀的側(cè)臉，手里的小刀加緊了力度。鮮紅的血伴著倒吸的冷氣顫抖著滴下。一陣尖銳的刺痛過后，文沐強忍著眼眶里要掉下的淚，將帶著她體溫的血混著藥一齊灌進了正昏迷的他嘴里。娘說過，要最愛他的人的血混上藥喂他喝下，方能把他救醒。文沐的半邊身子已經(jīng)涼透，冷汗從眩暈的額角冒出，皎潔的月光從窗外投射在他昏睡的面頰上，他像一棵沉睡的臨風玉樹。“你一定要好起來，我有話要對你說。”文沐擦凈他嘴角殘留的她的鮮血，虛弱地挪出門去。

二

文沐只覺全身輕飄飄的，魂魄像回到了七年前，七年前的長沙街頭，她逃了幾條街才甩開的流氓又纏上了她，討要她為娘治病欠下的錢。“花賣完了嗎？”幾個兇神惡煞的流氓向她逼近，一腳踹翻了她的攤子。“我欠的錢一定會還的！”文沐見花被踩了一地，氣急敗壞的回道。“今天可不能再拿花抵了，就把賣花的姑娘綁上吧！”為首的一聲令下，癩蛤蟆一樣的臉笑得肆無忌憚。文沐把花籃往為首的頭上一砸，沒等底下的流氓反應(yīng)過來，她就扒開人群的縫隙向外逃了。她好不容易跑出那條街，卻被迎面而來的黑色轎車撞翻在地。司機推開車門走下，文沐眼見他們又要追上來，忙從地上爬起來鉆進了車里喊道：“救救我！他們以大欺??！”。尾追來的流氓們見她鉆進車里，正想去抓，可眼睛瞟到了車牌立刻打了個哆嗦。軍牌車，他們橫行霸道慣了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司機上前要把她拽下來，文沐眼見不妙，忙翻過車座向后鉆去。她雙腿剛從車座上下來，不料一個趔趄趴了下去。一雙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進了她的眼睛，明亮耀眼得像夜空里的啟明星。文沐有剎那的失神，她就這樣被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俊朗少年順勢接進了懷里。“三少，該怎么辦？”窗外要她還錢的聲音引來許眾人圍觀。司機不安地向身下的少年詢問道，老爺吩咐的不可驚動民眾，這下可壞了。文沐忙向少年求道：“我給不了他們欠的錢就要被綁走做童養(yǎng)媳，救救我吧！”“把他們趕走。”少年輕輕的一句話，外面一群人便被打發(fā)走了。“沒事了。”少年的聲音讓還在回頭盯著遠去的那群流氓愣神的文沐轉(zhuǎn)過頭來，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坐在少年的腿上。剛剛緊抓的雙手把他西裝的衣領(lǐng)給扯開了，露出雪白的襯衫，和他膚色一樣白的襯衫。“謝謝。”文沐紅著臉從他身上下來。“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少年問道。“三少，不好吧，動靜太大了，老爺知道了會怪屬下的。”司機邊說邊向后望了望，幾隊佩槍護衛(wèi)的衛(wèi)兵森然肅立。“叫他們先回去，快去！”少年對司機的猶豫有些不滿。“我見過你。”文沐端詳著他俊秀的眉眼，忙糾正道：“在報紙上。”“哦？”少年挑眉，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說說，我有什么新聞？”“三少英勇神武，十歲隨父北伐，戰(zhàn)功赫赫，所向披靡，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嗯…”文沐咽了口唾沫，見他帶笑的眼睛，知道自己編不下去了。其實，她見這么大的陣仗，必是統(tǒng)治長沙的新軍無疑，其余一概不知。他雪白的牙齒和溫暖的笑容，文沐從沒見過比這還美的笑。“我姓孟，北伐早結(jié)束了。你叫什么？”“我叫文沐，我娘死了，我沒有家。”文沐的眸光暗了下來。她和娘被抄家的人從家里趕出來時，原本親如一家人的傅家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成了她七歲人生里最冷的一陣風。“你沒有其他親人嗎？”少年關(guān)切地問道。“庶出的女兒被趕出來，誰會管呢？”文沐低下頭去，麻花辮無力地垂了下來。她只能隨便找個借口來掩飾自己是罪人之后，現(xiàn)在身上還背著逮捕令。“民國建立，人人平等，哪有什么尊卑嫡庶？你再小，也有自己選擇的權(quán)利！你告訴我是誰趕你出來，我?guī)湍阌懟毓溃?rdquo;文沐被他這一席鏗鏘有力的話語驚呆了，抬起頭吃驚的望著他。“三少，再不走，老爺真的要等急了！”司機忍不住催促起來，一向沉默冰冷的少爺今天怎么這么熱情。“不，我不愿回去。”文沐搖頭道。她有些搪塞不過，只低頭盯著腳尖。“我叫孟毅?，若再有人欺負你，就去寧霖路的孟公館找我，我一定保護你。”幾張紙幣被包在她手里。他聲音清越的像山谷的笛聲，白細修長的手指，握住她反抗的小手。“我不能白要你的錢。”她雖只讀了幾年書，可娘教育她無功不受祿。“那這個給你，算我們的交換。”文沐從懷里掏出裹得嚴嚴實實的口琴，銀制的琴身，反射著她一臉的天真爛漫。那是娘留給她的遺物。“你聽。”文沐將口琴放在嘴邊，一陣悅耳的音樂聲響起。“再見，大英雄。”文沐把口琴往他懷里一塞，不顧他微紅的面頰，轉(zhuǎn)身跳下車去跑遠了。黑色的轎車駛出了她的視線，藏在暗處的文沐盯得眼睛都疼了，寧霖路，孟公館，那里日夜有佩槍軍士把守，她是連靠近都不行的?？梢驗橛辛怂抢锍闪怂闹械某潜?，住著一個少年，笑容比泉水還要清澈。除了娘，世上再無人對她這么好。孟毅?，她聽人提起過，是新軍統(tǒng)帥最疼愛的幼子，新軍樹敵頗多，統(tǒng)帥為防不測，自小便將他送到在國外，新軍進駐長沙才被接回來，她遇上他那天，正是他被接回家的日子。西南戰(zhàn)事頻發(fā)，日子還是不太平，坊間傳著新軍統(tǒng)帥的愛子孟毅?要開赴西南戰(zhàn)場，一統(tǒng)天下。她聽說了他要走的消息，一早等候在長沙城門口，新軍離城必經(jīng)的地方。她拼命扒開擁擠的人群，擠到最前方。矮小的個頭踮起腳尖，扶著糙木的柵欄，目光穿過一輛輛開過去的湘軍轎車和訓(xùn)練有素的佩槍士兵，那個少年的身影始終未出現(xiàn)。就在她急不可耐地轉(zhuǎn)身去找時，少年已英姿挺拔的站在她面前，清晨的太陽從少年背后升起，他藏藍色的軍裝都染上了一層柔光。她拿著玉蘭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低頭緊著裙邊。“你要走了嗎？”文沐明知故問卻還忍不住問。“是給我的嗎？”他指了指快被她揉進懷里的花。“是！”文沐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忙一本正經(jīng)地遞給他：“大英雄，祝你凱旋！”“真美。”他接過花，含笑的眼里蒙上一層霧氣。文沐抬頭看了他一眼，才發(fā)現(xiàn)他說的是花，小臉上不由暈出紅霞。他目光略一沉吟，手向文沐伸來，文沐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落在她的頭發(fā)上，一根枯草被摘了下來。那是她今天天不亮便去摘玉蘭時，從梯子上摔下來蹭上的。他的手指像靈動的音符，帶著某種魔力。被他觸摸過的頭發(fā)發(fā)柔得像水一樣。讓她剛剛狂躁的心片刻便沉靜下來，靜謐的如同天邊的流云。“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他覺察到了文沐眼下的淤青，“我已讓人撤銷了你的逮捕令，你現(xiàn)在自由了。”文沐羞紅了臉，她撒的謊就這么輕易被他揭穿了。她昨夜一宿未眠，就怕誤了今天早晨給他送行。“我要走了，照顧好自己。”他朝文沐點點頭，轉(zhuǎn)身要離去。“那你什么時候回來？”文沐問完又后悔起來，自己怎么那么魯莽。戰(zhàn)場上的事，誰說的清楚？“不知道”。他的目光有些微遲疑。“應(yīng)該很快。”他的笑，點亮了清晨的夢。在他身后副官的不斷催促下，文沐就這樣語無倫次地送別了他，之前想好的話全忘了說。那束花被他帶上了西南戰(zhàn)場，她總會不自覺的羨慕起那束花來，至少能陪他一時，即便傾盡自己一世。小小的心里，從那一刻起似乎就有了心事，每天的報紙，餓著肚子也必須買，一字一字的讀下去，連夾縫的廣告也不放過，孟毅?率軍攻下錦州城，孟毅?大勝淮軍，孟毅?…這些都在她不知不覺中變得滾瓜爛熟，還有仔細裁下的那一張張他的照片，俊雅風流，少年英雄。“你也有自己選擇的權(quán)利。”這句話像山谷的回聲久久盤旋在她心頭，“我是有自己選擇的權(quán)利，那有權(quán)利喜歡你嗎？”匆匆春又歸去，玉蘭花的開落在少女一聲聲嘆息中完成了輪回。西南戰(zhàn)事還未平息，她已經(jīng)等不及了。她偷偷報名參加了開赴西南戰(zhàn)場的護士，背著他留下保護她的人。西南戰(zhàn)場上來了位女醫(yī)生，對傷員關(guān)懷備至，最愛聽和新軍少帥有關(guān)的故事。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每天抬下的不計其數(shù)的傷員，她多么希望擔架上的人是他，又祈禱千萬別是他。她從傷員的口中捕捉著他的消息，孟毅?制定的作戰(zhàn)計劃連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新軍統(tǒng)帥都點頭稱贊，新軍內(nèi)部老將領(lǐng)更是佩服他是奇才。將來這天下都是孟家的。孟毅?屢得軍功卻謙遜得體，孟毅?……

三

文沐被同事的議論聲吵醒，自己竟在暈暈乎乎里回到宿舍昏睡了一天。“割腕喂血的方法那么土，虧她想得出來。不過三少能醒過來就好。”“他醒了！”文沐的心臟漏跳了半拍，掙扎著虛弱的身體剛從床上起來，卻腳軟得歪在地上。她推開同事的攙扶，顧不得頭暈，飛快的跑著令走廊里的人對她紛紛側(cè)目。她覺得自己累得快要死了，病房的門被打開，床鋪卻是空的。文沐轉(zhuǎn)身想找人問個究竟，背后人投射下的寒光，冷冷的讓她打了個激靈。傅紛呈托著被包扎好的手腕，一臉倨傲的望著她。傅紛呈嘴角的輕笑，和七年前見自己被趕出來淪落街頭時的笑一樣的冷。“你怎么在這兒？”她隱隱有不祥的預(yù)感。“放心，追捕你的命令早被撤銷了，你現(xiàn)在是自由身。”傅紛呈高昂著下巴，一臉的不屑：“你伺候得三少不錯，我會賞你的。”“三少呢？”文沐問道，她不想拆穿逮捕令是傅家讓警署下的。“我丈夫的事，你沒資格知道。”傅紛呈得意洋洋地看著她已變了色的面頰。“你丈夫？”文沐驚呼，她不敢相信的咬住末尾兩個字，她從未想到過他有一天會屬于別人。“說起來，除我倆外你還是頭一個知道的，三少被我割腕喂血救醒，已經(jīng)向我求婚，就在剛剛。”傅紛呈紅艷的嘴唇輕啟，像針一樣的話扎進她的心底。“就算你知道真相，你說三少是信你，還是信和我曾在國外一起讀過書的多年情分呢？”傅紛呈高高托起的胳膊宣誓著勝利。天空像有一道閃電擊中了她，聽不清傅紛呈話里的嘲諷，她所有的憧憬都在頃刻間擊碎，對啊，她算什么呢？和他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就算有，也是七年前了。她未做聲，只是藏在嘴中的牙齒刺破舌頭，滿嘴血腥。孟毅?醒來便帶領(lǐng)部隊開拔了，臨行前只留下一句話：“昏迷時護理的醫(yī)生們?nèi)ッ瞎^做家庭醫(yī)生。”新軍少帥和富商傅家聯(lián)姻的消息傳遍全國，有了傅家支持，鄂軍歸順得甚是順利。醫(yī)院里議論紛紛，人人都道郎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文沐從不摻和，只把手中的手術(shù)刀擦得锃亮，那把取出他子彈又割破她手腕的手術(shù)刀，亮得刺痛她了的雙眼，淚都要掉下來。窗外的玉蘭，依舊潔白如雪，他眼里卻已不是她。

四

戒備森嚴的孟公館，文沐剛到這兒第一件事便是參加他和傅紛呈的婚禮。燈火輝煌的孟公館里名流云集，賓客絡(luò)繹不絕，連新軍的死對頭鄂軍統(tǒng)帥都親自趕來祝賀。她和下人們混在一起，透過人群的罅隙望著大廳中的孟毅?，意氣風發(fā)的新軍少帥，早已褪去當年略顯單薄的年少輕狂，指揮千軍萬馬的他游刃有余，和傅紛呈在眾賓客的簇擁下相視而笑，如一對璧人般，頻頻舉杯。所謂的春風得意也不過如此。文沐只覺得心里酸酸的，他那么開心，自己也應(yīng)該高興，這么多年沒見，不就是希望他能平安喜樂嗎？可為什么他的喜糖那么甜，甜得能涌下淚來。而淚卻那么咸。她拼盡全力讓他醒來，卻見他身邊已有人笑靨如花，同他攜手天涯。鄂軍統(tǒng)帥要離開了，孟毅?在眾軍閥陪同下出門送行。快到文沐身邊時，鄂軍統(tǒng)帥恭敬的對孟毅?道聲：“三少留步。”文沐身后的爆炸聲便在瞬間襲來，像沖進耳膜樣的地動山搖。她忙捂住耳朵向外跑去。院子里的人亂做一團，驚慌失措的人群把文沐擠到最外邊。眼看爆炸的碎片就要襲來。文沐被人猛地壓在地上，向她飛來的炸彈碎片就這樣從耳邊擦過，驚心動魄。孟公館的衛(wèi)兵早把鄂軍統(tǒng)帥圍得水泄不通，一早埋伏好的鄂軍還是寡不敵眾。最接近她的一聲槍響過后，身上的人起身，鄂軍統(tǒng)帥已應(yīng)聲倒地。文沐這才瞧清楚剛剛救自己的人，是孟毅?！“去看看他們是否受傷。”孟毅?指了指文沐身后的人向醫(yī)生吩咐道。他頎長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更加偉岸，自始至終，文沐都只看到他冷冷的背影。

五

文沐攔住正要離開書房的孟毅?，他俊秀的眉眼因沙場的征戰(zhàn)而添了剛毅的棱角和迫人的傲氣。“我，我是文沐。”聲音帶著無法控制的顫音，像怕驚醒一個多年的夢。“你，還記得我嗎？”文沐覺得像等了一個世紀一樣的漫長，才見他眉心微蹙地搖了搖頭。“那你剛剛為什么要救我？”文沐不敢相信他的表情，陌生的讓她不認識，他一定在撒謊。“我剛剛救了你嗎？”他的眉心蹙得更深了。文沐呆呆的目送他離去的背影，深夜的風，那樣涼，涼得刺骨錐心。原來她的期盼那么低，只要他記得自己就好?？墒瞧吣?，煙花易冷，人事易分。連認得，都是奢望。文沐給受傷的士兵們包扎著傷口，間隙里聽到了他們的議論：“少帥真是料事如神，早看出那小子有異心。明明打不過咱們還不死心。”“三少領(lǐng)兵多年從未受傷，要不是上次為撿個盒子，三少才不會白挨他們一槍。”“聽說那盒子是作戰(zhàn)圖，三少帶上它百戰(zhàn)百勝。”周圍一片唏噓聲。文沐邊聽邊把手上的力道加緊了，疼得士兵直嚷嚷，她的大英雄，當然不允許任何人詆毀。文沐沒想到孟毅?會想起自己，公館的仆人送來瓶專治外傷的藥水讓她留著備用，活血化瘀有奇效，聽說是德國大使送的。她挽起了袖子，傷口雖已結(jié)痂，暗紅色的刀疤還是觸目驚心。他為何會送來專治自己傷的藥呢？文沐為這意外的發(fā)現(xiàn)而竊喜。“呀！這藥水好啊！”一進門來的同事欣喜地奪過文沐手中剛剛用完的藥水：“少奶奶手腕能治好了！”跟著同事來拿藥的仆人也笑道：“三少不小心傷了少奶奶過意不去，又不好意思道歉，只好將藥送到這來了。”文沐正要上前搶過藥的手愣在半空中，原來是給傅紛呈的藥，文沐訕訕的袖了手。

六

傅紛呈的傷果然重的不行，骨頭都快被掰彎了。文沐給她涂好藥，她還痛得呻吟。傅紛呈不知是真被孟毅?給嚇到了還是新婚當夜的槍聲受了驚嚇，竟病得十分嚴重。“我伺候三少十幾年，從沒見他發(fā)過那么大的火。”“聽說是少奶奶拿了三少的一樣?xùn)|西，三少才那么兇的。”文沐煎著藥便聽到底下人議論的話。到底是什么？傅紛呈那張光彩奪目的臉被氣得發(fā)了青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幾副藥下去，傅紛呈的病還是未見起色，文沐反復(fù)斟酌藥方和熬好的藥，終于在換藥的空檔兒和下人們一起擒住了動手腳的丫頭，竟是傅紛呈的陪嫁侍女。架不住幾頓酷刑，那丫頭終于招任：“是文沐救了三少，少奶奶怕敗露便指使我下藥來誣陷文沐，趁機把她攆走。”文沐咬緊了下唇，聽到他知曉真相后的聲音：“你何苦弄傷了自己？不是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怪你。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懂嗎？”疼惜之情溢于言表。“既然她救了我，就讓她來照顧你，也好助你早日誕下長子”。傅紛呈初為人婦的面頰上寫滿嬌羞，耳根嫣紅得像滴了血的玫瑰。文沐攥著手中他賞的銀票，濕漉漉的能滴下水來。七年前他給的紙幣，她餓得兩眼發(fā)昏時都舍不得用掉，被小心翼翼地夾在貼滿從報紙上剪下他照片的本子里。可現(xiàn)今，在他那張再也不會對著自己笑的臉中，過去仿佛變得一文不值。她常眺望窗外他在書房的身影，他常在窗前讀書，一絲不茍地擦槍，手指白皙修長。光影在他手中穿梭，時光像靜止了般?？涩F(xiàn)在，兩人最后那點交集都隨著被撕碎的銀票煙消云散。

七

華北事變爆發(fā)，日本人已經(jīng)攻下東三省，北方戰(zhàn)事吃緊，新軍作為南方精銳之師，已開赴前線支援。他走得特別急，從碼頭查完貨后連公館都沒回便帶軍出發(fā)。文沐在窗前插了一束玉蘭，和七年前聽說他要遠赴西南戰(zhàn)場時送給他的那束一樣純潔。她相信會給他帶來好運。就在傅紛呈翹首以盼時，傅家來報的消息卻讓她慌了神兒。“你一定要幫幫我。”傅紛呈愁得五官都扭曲的臉：“這批貨要是運不出去，我父親一生的心血都白費了。”傅老爺往省外運貨卻遇上官道被封，只得找山路卻找不到。正急得像熱鍋的螞蟻。傅紛呈很滿意自己的勸說效果，念在曾一起長大的情分上，文沐終于答應(yīng)要幫自己。她一向深居簡出，因此輕而易舉地爬進孟毅?不準任何人靠近的書房，摸到那只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盒子。傅紛呈興高采烈地按照盒子中的路線找到父親說的地址，連夜派人遞了消息出去。日軍攻陷奉天后便停滯不前，各地軍閥紛紛組織抗日，孟毅?也撤回新軍，重整部隊。傅紛呈還未等到孟毅?凱旋，卻聽到了父親病亡的消息。文沐低頭掩住眼底的冷笑，當年誣陷父親私收賄賂走私軍火，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傅家，如今也能一嘗四散奔逃的滋味了?？伤秊槭裁淳褪情_心不起來？孟毅?派人馬不停蹄地送來安撫傅紛呈的信，她總是會想，七年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他愛得這樣深入骨髓？盒中的確是幅地圖，可卻是經(jīng)過她改動過的。讓想投靠日本人的傅老爺碰上了孟毅?的部隊，國難當頭，只能大義滅親，貨物被收繳，傅老爺氣得舊病復(fù)發(fā)，當場身亡。

八

“文醫(yī)生，三少在回來的路上遇上山洪，受了重傷，山路難行，開不下車來，您快去看看吧！”趕來送信兒人的話險些讓文沐失控。“孟毅?，我不許你有事！”文沐抓起藥箱便跟著送信兒的去了山里。路途越來越荒涼，“新軍回撤，怎么不走官道？”思緒漸漸冷了下來，文沐越想越不對勁。“先回去，我?guī)У乃幉蝗?rdquo;司機卻不理她，車像瘋了般在山路上疾馳。文沐被雙手反綁的扔在地上，槍口對著她的腦袋。“就這么死了吧，再也不用傷心了。”文沐閉上眼睛想道。太可笑了，為了他的安危她什么都不顧了，原來愛他早已深入骨髓，即便萬劫不復(fù)。銳利的槍聲過后，剛剛一臉獰笑的司機倒在了地上。孟毅?上前一把抓著她厲聲問道：“不是說過沒有我指令不許出去的嗎？”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扛在肩上：“快走，這里有埋伏！”車在山路上狂奔，玻璃被子彈不斷打碎的聲音急促兇殘。文沐被孟毅?護在身下，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的懷抱還是那樣溫暖安全，和七年前似乎什么都沒變。車轉(zhuǎn)過山路，快到城邊上，埋伏的也不敢那樣猖狂了。“阿沐，答應(yīng)我，除公館外，去你想去的地方吧。”這是他第一次這么親昵地叫自己，文沐從驚喜中抬頭來對上他的目光灼灼。“阿沐，對不起，我對你冷漠是不想引起傅紛呈的注意，我早就知道那天是你救了我。”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會喜歡上她，才會在傅紛呈的眼皮底下救她，也是這樣才讓傅紛呈抓到把柄，更要殺了她。“阿沐，傅紛呈只是虛名，我只是想借娶她的機會徹底除掉鄂軍。只有除了鄂軍，傅家才會露出馬腳。才能替你報仇。”“不，我不在乎名分，我要永遠陪著你！”文沐眼里蓄滿了淚的哀求道。“阿沐，我好后悔把你接到身邊，不是保護你，反而害了你。”派在她身邊保護她的人稟告，她的夢話都是復(fù)仇。把她安排在書房的對面，只為日日能看到她才放心。“阿沐，再為我吹首曲子好嗎？”他從最接近心臟的地方掏出一方小木盒，里面是她送的口琴，傅紛呈想偷看卻被他差點擰斷了手腕。他百戰(zhàn)百勝的法寶，根本不是什么作戰(zhàn)圖。悠揚的口琴聲想起，他的笑容還是那么明媚。“阿沐，為什么我再遇見你這么遲？我還是你的大英雄嗎？”那年他十二歲，長年在國外讀書，本該將門虎子卻連槍都不敢握?？僧斔貒哪翘?，在長沙街頭，他無意間救起的小女孩，亮晶晶的眸子，輕靈地像粒柳芽。崇拜地稱呼他為大英雄，從那時開始，他苦練槍法，獨自帶兵出征，只為報紙上真的能隨處可見他得勝的消息。他的氣息漸漸微弱下來，“阿沐，我以為我們還可以等?？墒俏一夭蝗チ?。”她的回答還未響起，他人已栽倒在文沐的懷里，背上正中他心臟的傷口鮮血如注。他早就看穿傅家的詭計，所以埋伏下兵力。無論文沐怎么改，傅老爺都會被捕，他寫信一再警告過傅紛呈，可傅紛呈急紅了眼，還是動用傅家剩余的勢力要殺了她。當安排在她身邊的哨兵來報時，他突然害怕起來，在槍林彈雨中命懸一線也從未有過的害怕。為了不驚動傅紛呈，他只能獨自前來。那張崇拜的小臉，那束已枯萎的玉蘭和被他珍藏的口琴已成了一種信仰，讓他不敢不打勝仗。玉蘭花又開了，暗香浮動，伴著悠悠的口琴聲，漫過四野的哀愁，散成緣淺的嘆息?；ㄉI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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