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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對話
“哎,你死定啦?”正好咱倆恩怨兩清。你那兒知道呵?為今天這事兒我準備了一個月啦,起這個念頭有三月啦,小沈陽說得對:眼睛一閉不睜,一輩子過去了。你就乖乖地過去吧,我可要遠走高飛了,再也不回來了,這城市是傷心地。還傷情、傷財、傷身,再也不回來了。
但是,但是暫時我還不走,你不是說嗎?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馬上走會惹嫌疑,并且,并且你說過,你心臟不好有間歇,血壓也高,就算是突發(fā)腦溢血,心臟病吧。你上衣口袋里有瓶降壓靈,床頭柜上擺著瓶速效救心丸,蓋擰開著,少幾顆,當然藥是我買的,可瓶和蓋沒我的指紋,我用濕紙巾墊著搞的,有你的指紋,是你昏睡時,我?guī)湍戕羯系?。當然,藥是我買的,可速可眠不能留下,除去給你用進去的那十片,那多半瓶全仍進抽水馬桶沖走了,瓶子嗎?瓶子待會兒趁鍋爐房沒人,火化。
你在這兒貴賓單間待得過久了,服務生自然會‘叫點’,你不應,人家會拿鑰匙打開門,當然會嚇人家一跳,因為你死了嘛,接下來是驚慌忙亂、喊人跑動、報告老板、打電話。再接下來查你證件、手機號,120來車急救也好,通知家屬也好,通知單位也好,通知派出所也好,甭管誰來看吧,就是一個客人來洗浴中心洗澡,突然發(fā)病死了,對了,這貴賓間附設的桑拿小屋,磨砂玻璃上標著“患高血壓心臟病者,請勿入內。”推開門,一股厚重的干熱迎面撞來。高溫槽里石塊通紅,扁平的湖藍色的加水盆沒剩多少水,誰都會這么想,你蒸完桑拿,頭昏發(fā)困,沒來得及搓澡和掐頭,想先瞇一覺,就這么過去了,沒痛苦。萬一,萬一家屬鬧,老板自會擺平,開洗浴中心的老板,哪個沒公檢法的朋友?萬一,萬一真驗尸,那藥,那速可眠也不是致死量又是你自己吃的,說不定吃錯了藥呢,跟洗浴中心有什么關系?
行啦,我得走了,別落下什么,藥瓶、垃圾袋,都仍鍋爐里火化,垃圾袋,黑色的。哎,誰也料不定自己怎么個死法!你能料到你死在垃圾袋里?嘔,還有,還有這倆易拉罐,新出的男士專用型飲料250ml,真會起名,叫‘猛士再現’。壯陽補腎的。你喝凈的這罐兒拿走,去火化,沒開的這罐兒,拉開,倒空,沖凈,再摁上你的指紋。
真是誰也料不定自己怎么個死法。我把溶開的速可眠注射進罐兒底,用蠟封好針眼,你喝了,睡的昏天黑地,綿軟無力。我把你的腦袋套進垃圾袋里,往下拉,一直到肚臍這塊兒,擠凈空氣,你臉、脖子、肩、胸,有水,有汗,吸貼住垃圾袋的縫空,你使勁吸氣挺急促。我一直在一旁照顧你,摁住你扭動的腦袋,你抬胳膊,又無力地放下,蹬腿,又伸直了,你胸脯使勁一伏一鼓,又平整了。你死定了,我抽脫開垃圾袋,整一整你凌亂的頭發(fā),你死定啦。我得走了。這半年跟你沒白混,你不是公司的保衛(wèi)科長嗎?你不是愛看偵破小說嗎?你不是常跟公安上的朋友一起喝酒嗎?這半年我跟你學了不少東西呢。
“唉,我死定了?”使勁睜開眼,灰的好像翻著青藍色的云朵,其他什么也看不見,張開嘴,沒聲,我是氣若游絲,不,比游絲還細,過一會兒就斷了。我死定了。小沈陽怎么說來著?“人生最痛苦的就是人死了,錢沒花了。”我就是。你就是我沒花了的錢兒。
你剛來公司打工,我沒怎么注意過你。公司里八大車間,加機關,后勤部門,幾百個女工,你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一員。直到有一次,你跟一小伙子打架鬧到保衛(wèi)科來。
那小伙子跟你一樣,也是外省來打工的,你倆算是鄰縣的老鄉(xiāng),又在一車間,同在異地,互相有個照應。一來二去,你們戀上了,你懷了孕,打了胎,又懷了孕,那小伙子移情別戀,你不依不饒,我記得你打得那小伙子流鼻血,還深深地咬了他胳膊。還把他別戀的另一車間的那女孩的頭發(fā),揪下一綹來。保衛(wèi)科通報處分了你們的打架斗毆,還罰了款,我還給你倆和那女孩做了調解工作,我勸你想開點,看開點,天涯何處無芳草?好小伙子有的是……并以保衛(wèi)科長的職權,堅持讓那小伙子陪你再次打胎并給了你一定的經濟補償。你當時很感激我,我從你眼光里能看出來,那是一種在無助和怨憤中獲得主持公道的感激。自那以后,我記住了你,但我們只是從屬于不同工作部門的相識,屬于見面點頭之交。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直到又有一天,我值夜班,拎著強光手電在廠區(qū)巡視,碰到你和那小伙子又在爭吵,我警告了你們幾句不許打架,再打架開除之類的話,就又巡視走了。
當我轉到一車間和二車間西側那片碎磚斷瓦廢墟附近時,看到一個人影兒——那是你,貓腰蹲腿很費勁兒地拖著什么,我閃在暗處,關了手電。
當時生產區(qū),各棟車間燈火通明,機器轟響,而這廢墟在不遠處燈光的反襯下,顯得格外黑幕,隱秘,孤零零的靜默。這里與開工的車間隔著一條水泥路,兩排綠化樹叢,有一百多米,是個拆除的舊車間,還有一個廢棄的硫酸儲液池,廢硫酸殘液的氣味熏的人腦門疼。我壓低了腳步繞過去。你拖的是那小伙子,你顧不上四下里查看,就一股勁兒把他翻下池子,酸液濺起的不高,一些氣泡一連串地鼓冒著,發(fā)出“吱吱吱”的尖細的聲響。你幾乎是癱在了池子邊兒,連我走過去,打開手電往池子里照,你都沒回過神兒來。
接下來是到保衛(wèi)科,就我倆。你臉色黃白、抽抽嗒嗒地哭,我心軟,倒水給你喝。你說你跟他在二樓樓梯口爭吵打斗,因為他別戀另一車間的那女孩回老家了,你要求重歸舊好,他不干。你打他,他踢倒了你,你爬起來朝他猛撲,他閃躲失足,沿樓梯摔滾下去,他昏了。你知道他沒死,你只是恨,恨!又是后怕??粗阋蝮@恐、氣憤、追悔、無助交織的臉和抖動不已的身子,我不由的同情你,我告訴你沉住氣,并拿我的毛巾讓你洗臉,還拍你肩膀,你幾乎虛脫在我的手臂里。我暗示你到他宿舍去,收拾他的手機、錢物卷成一個包,投到硫酸池里,然后,回去睡覺,睡不著也不要動,不要再哭。其他事有我呢。
第二天,車間的人們傳聞,那小伙子天不亮就離開公司了(保衛(wèi)科長看見的)聽說是會那回老家的女朋友去了,二人去別處打工了。這種事,在有大幾百個外地打工仔打工妹的公司又算的了什么呢?這類傳聞,有抽支煙的功夫就煙消云散了。第二天,也就是第二天,那片舊車間的廢墟清理了,硫酸池填平了,再以后,這里蓋起了一排成品庫房。
你以被人甩了的凄涼形象在宿舍躺了四天,以后又掙扎著在公司干了一個月。這期間,我與你促膝密談過,還請你吃過小飯館,給你買過營養(yǎng)品。到后來,就像所有這類故事的過程一樣,我?guī)闳コ墙嫉囊患倚÷灭^開了房間。再往后你就一聲不響地人間蒸發(fā)了。
“哎,你死定啦。”昨天你電話里告我你今天來,讓我等你,我知道你今天死定啦。
我把事先準備好的“猛士再現”易拉罐,提前藏進貴賓間,又告訴前臺有客人預定并代交了定金,又賄賂服務生十塊錢和一袋包子,讓他在你點名要我的時候就說我出去買東西了。我裝作厭煩的樣子跟服務生說:“不想伺候他,給他安排別的小姐吧。”服務生嘻嘻地笑說:“人家大款都點你,不要別人。”
你來了,先洗澡。我躲進廁所打你手機,嬌嬌的,甜甜的對你說:“等急了吧?別急,先泡會兒,可別蒸桑拿,你心臟不是不好嗎?血壓不是點高嗎?我買完東西馬上就回,嘔,對了,你猜猜我給你買什么了?不是,就在你房間里,是我提前放好的,你伸手往桑拿間頂上摸,什么?摸著啦?對!猛士再現!聽說可有作用啦。嗯,對,慢慢喝,等我,留著門兒,一會兒見,拜拜!”
我故意在廁所,宿舍,水房之間走動,為的是讓服務生見證。我在水房假裝洗衣服,尖起耳朵聽走廊的動靜。我聽到服務生領客人進房間的開門聲,我知道服務生要替客人往浴盆上鋪塑料膜,放水,開電視,試空調,端茶水,然后就回值班室。走廊里現在沒人,我從水房溜進你房間,完了事,又趁服務生進另一房間收拾的功夫,溜回水房,還洗衣服。
你一直不肯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這至今還是個謎,謎就謎吧,你死不也是個謎嗎?你找死。
當初一日,我是感激你,沒成想你乘人之危,我看出來了,有了一次就會有二次、三次……你是想捏住我脖子,讓我動不了,任你擺弄。
我悄悄走了,干什么去呢?沒學歷,沒專長,回家吧??删幭乖掤_父母?怎么忍心?沒掙著錢,打兩次胎,拖著虛弱的身子,回去干什么?感情被人騙,身子被人騙,又沒掙著錢,我總得圖一樣吧?為什么倒霉的總是我?不行,不能回去,也不再打工,得想辦法掙錢。
從一個小縣城轉到又一個小縣城,在洗頭房,足療館,按摩中心干,我總覺得小縣城沒人認識我,也不會再碰到你,可這里客流少,定價低,還是掙不到錢。同行姐妹對我說,憑你的條件打扮出來,能到大點的城市洗浴中心去出臺,比在縣城窩著強。
我來到那個大點的城市,進了洗浴中心,我們出臺小姐都有半身照掛墻上的服務欄里,還有編號,我是28號。一天,有客人點28號“特服”,我簡單補一下妝去了客房,推開門我愣了,是你。
你說你很氣惱我的不辭而別。
威脅說要告發(fā)我是殺人犯,說我的身份證號還登記在保衛(wèi)科的花名冊上,跑到天邊也能通緝到,現在全國聯(lián)網。我告饒說,我免費給你服務,再出三千塊錢,求你放過我。你不干,很強勢地命令我跟你返回原來打工的那城市,又說回去后你幫助介紹一家大的洗浴中心,又有商界,企業(yè)界,公檢法的朋友,都有錢可以做固定客人,收入不成問題。你還說,因為你工作和家都在這城里,關照我也方便。
你關照我什么?差不多十天八天你就來消費一次,從198元的“芙蓉出水”到298元的“世紀狂想”再到398元的“冰火兩重天”,一次比一次升級。你還充闊佬,請朋友一起來。每次,我是說每一次,你都不付錢!都是我免費服務,還得向前臺交分成還得往外搭錢!不僅如此,你還向我收保密費,每月三千塊,有一次你說,每月的收入增加,使你在家里的地位大大提高。該死的!你還不該死?!當然,有時候你也會買些小手飾,高檔衣服,化妝品什么的送我,可那是用我的——用身體換來的錢買的禮物!你裝模作樣地送我?讓我一陣陣干嘔!
“唉,我死定啦。”現在我才回過味兒來,我太大意了,我曾跟你說過,這個世界是給男人預備的,可沒想到,我讓女人給“辦”了。我昏昏沉沉又清清醒醒,想舉手投足又一動不動。我讓你這個女人給“辦”了。你竟不知感恩!
我替你瞞下多大的事?!潛伏的殺人犯,又破了身,打過胎,還做出臺小姐,要不是我替你瞞,你能有現在?早下大獄挨槍子兒了!你破點財有什么?獻幾回身有什么?總比判死刑強吧?這是個男人的世界,可沒想到你個女人——這么個女人會這么強勢,我現在無能無力了,你這么“辦”了我,既封了我口又保了你命,今后又可以換個地方去發(fā)財,真是一勞永逸,我呢?我四周慢慢變冷了,身體也慢慢變涼了,好像桑拿間門那塊兒,還有熱氣撲出來,可是真冷——真冷——真冷。
2018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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