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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萬能鑰匙

分類: 短篇小說 短文詞典 編輯 : 大寶 發(fā)布 : 08-05

閱讀 :686

陳川與女友戀愛三年,幾天前和她大吵一架。

沖動過后無處可去,想到有個旅行社跑腿的老朋友,只能懇請去他那留住幾晚,好友支支吾吾,沒立即答應,知他有難處,陳川也不再為難。

兩人幾年未見,好友畢竟也是有家室的人,不比從前。

隨即與好友話些家常,言談中好友告訴他,陳教授兩夫婦明日外出青島旅游散心。一番下來,好友原意開解他也變成二人互訴肝苦,生活不易。

夏季是旅游旺季,電話滴零零響個不停,旅行社人手不夠,好友也不得閑,聊不上兩句,便被分配到某某地拿材料。

本來是讓好友收留幾日,目的也沒達到,也不必掏空腦子想些陳年舊事再來勾起些多年前的喜怒哀樂刺激神經(jīng),以期喚醒些往日情分。

眼睛永遠朝前看,日子還要照樣過,如今生活節(jié)奏那樣快,哪里還留得出一絲空隙讓你有時間緬懷一下過去的光陰。

誰都不想提醒自己,今年又比去年老了一歲。

陳川借口有事,匆匆與好友道別。臨走前瞥了眼鋪滿一桌子的A4紙,最頂上一張,是陳氏夫婦的登記表格。

盯住粗黑字體印下的地址一欄:

徐州市泉山區(qū)三環(huán)南路盛德小區(qū)一號樓一單元102

他慢慢咀嚼,細細品味,一個字一個字記在腦子里,清晰無比。

出了門坐上的車。

清一色灰色的高聳建筑物,排排的列著,入眼都是大面積的綠景,沿線綠化全部完成,已經(jīng)建成綠色生活區(qū)。北面還有道天然的屏障小河蜿蜒流過。一座大型噴泉閃著波光盈盈,前方是塊深色高立的巨石,燙金的大字在光下一閃:盛德小區(qū)。

不愧是高檔小區(qū),陳教授也算得上有錢人。

他突然想起離開與女友居住的出租房院子前歪脖的大柳樹拖著及地的柳葉條,院前破舊的發(fā)黃的白色小拱橋,還有門口堵塞住的小河,或許都算不得河了,只能說的上是夏日里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污水溝。

陳川蹲守在陳氏夫婦的小區(qū)有大半日了,頭頂上的大太陽毒辣辣地,踩在柏油路面上都覺得熱度灼的腳底板陣陣浪潮。來往的人一人一把小巧的遮陽傘,男的,女的,都在白日里尋找著一絲陰影,好讓自己喘口氣。

隨著日頭的升高,遠遠的保安室里玻璃門緊閉著,就沒瞧見里面的男人出來過。透過玻璃,男人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壁上掛著的空調(diào)機正對著桌子方向,吹得百褶窗簾簌啦啦的抖動。

也許是吹得冷了些,凍得他一激靈撐開了眼,眼珠隨意的轉(zhuǎn)動,示意性的觀察下周圍,男人頭一偏,瞧見徘徊在小區(qū)外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陳川來回的走動著,習慣性的一抬眼,那男人居然醒了,往這看——

他在看什么?

看我?

不不不!不能讓他注意到我——

他兩手無措,下意識縮進褲兜。摸到一把冰涼的鑰匙,一張稍硬的紙,帶尖的頭猛地刺進肉中,一下子冷靜下來。

另一只褲兜沉甸甸的,是用來通訊的工具。對!我還有手機!

還有什么能比手機掩飾住自己內(nèi)心情緒更好的辦法呢,人人都那么做。

掏出手機,假裝看時間,兩眼四處瞄動,稍微帶兩下跺腳,如果能讓他戴上眼鏡瞧見我臉上的著急,那更妙了。

他得讓那男人覺得他是在等人,賣力的表演,無聲地盼望著他早早的去繼續(xù)睡他的覺。

他不能抬頭確認男人是否在看他,否則,他就坐實了男人心里給他定下的罪名。

現(xiàn)在,他等不到人需要生氣地離開,不再與這火辣辣的陽光對峙。

他往前一直走,拐個彎,看不見盛德的大門了。

沒關(guān)系,這不影響他的目的。

眼前再走兩步,就是來往公交必停的站點。許多人在這等著,觀察著,他在這里,只是最普通的一位乘客。來往的車輛一波又一波,不會有人瞧出他的不對勁,或許剛剛弄清他的眉眼,下一刻,就會被車輛載走,不再相見。

他看到站點上有了頂,有了座,只差四面墻壁把人牢牢地圈在里面,就算是個房子了。今晚他就要在這房子里好好的休息一番,明日他就能回家了。

他前一夜壓根沒好好睡過,如今想好了出路,安下心來。坐在長長的木質(zhì)等候椅上,靠著滾動著的打著廣告的公布欄,沉沉的睡著了。

“快來,跟我來!”一只手牽著他的手,轉(zhuǎn)過一張布滿喜悅的笑臉,“你的爸爸媽媽來了?”

他一把甩出牽著他的手,“你胡說!”

眼前的長著一頭自來卷黑發(fā)的小男孩睜著不諳世故的眼睛,黑黑的,滴溜溜的朝著他。

“是真的,我都瞧見了!鼻子上都掛著金框子的眼鏡,跟院長說著話呢!”

他轉(zhuǎn)過頭,直直地盯著地面,不說話。

他的爸媽從不帶眼鏡,更別提金框子的了。

“哎?又不理我!我可沒說謊!他們嘴里都說著你的名呢——”小男孩又湊上前來彎下腰盯著他的眼睛,一副“你瞧我的眼睛!”真的沒說謊的神情。

“我的爸爸媽媽都被燒成了灰,裝在壇子里,我親手埋到地下去的——”他拗不過眼前纏著他的人,低低地說,手指甲嵌到肉里面,緊緊地攥著不松手。

小男孩沒說錯,孤兒院的院長親自接來了他的父母,一對帶著金框子的眼鏡的夫婦。

“今天起,你就是我們陳家的兒子,我們會給你最好的!”

夫婦打開門鎖,咔嚓嚓。

他眼前的房間大,屋頂又高,只有正中一盞明亮的吊燈遠遠照上來,房間整個像只笨重的大水缸,裝滿了許久沒換的冷水。窗簾是藍色的,桌布是藍色的,地面是白色的,看起來永遠是清清冷冷。杯子,椅子,桌子……一切都擺放的整整齊齊,一絲不茍。

夫婦對他非常的好,最好的飯菜,最好的學校,最好的房間,他與他真正的爸媽在一起時從未體驗過的,他們通通給他。

不不不!

他們是有陰謀的!

這么不計回報的精心準備,這么大費心力,爸媽都做不到!

他們也有給不了他的,比如,某一天,他突然感動了,被他們待他有如親生的無私感動了,他坐在他們的桌邊,想與他們分享他學校里的快樂,想和他們講述他的心情,他們揮著手讓他去學習,自顧自地抱著他們的某某研究,論某某現(xiàn)象的報告。

沒多久,他發(fā)現(xiàn)了,他們露餡了。

他們的陰謀逐漸顯現(xiàn)。

他們給他規(guī)定,陳家的兒子必須學習名列前茅,他必須時時刻刻的學習,他的勤奮必須足夠彌補智商上的不足,年級第一成了必須。陳家的兒子必須學會樂器,他不是藝術(shù)家,他沒有那個天分,他必須告訴他們,補習的老師拯救不了他。陳家的兒子必須身強體壯,體育優(yōu)異……

陳家的兒子必須做到這些,否則他就不是陳家的兒子。

他發(fā)現(xiàn)他們的陰謀了,他們在制造機器,制造一個最好的陳家兒子。而他只想做他父母的兒子,他不符合。

終于有一天,他沖出家門,自我淘汰。

緩緩地,他睜開了眼,夢醒了。

滿眼是星星點點的燈火,路上行人稀少,只有馬路上來回的車輛急急地奔跑著,開著照明燈,催促著前面的車輛快點,快點,再快點,大概是著急著回家,早早鉆進男人女人的懷抱。

已經(jīng)半夜,黎明也快了。

等到他再睜開眼時,身上黏膩膩的汗水已被蒸干了。天還沒有大亮,東方才開始發(fā)白,黑色的天空漸漸在褪色,空氣里還充滿著夜的香氣。

環(huán)衛(wèi)工人們也揮舞著掃帚,登場了。他們得在人們睜眼前收拾好前一日的狼藉,為他們時時刻刻準備嶄新的一天。

他也該準備準備,他要回家了。

等了一會。

一對夫婦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帶著眼鏡,一眼瞧出來,是陳教授夫婦倆。清晨有些微涼,夫婦倆穿著外套,陳教授身材中等,一派斯文,手上拎著旅行箱,女人挽著陳教授的手,夫婦恩愛。

他大大方方地打量他們。

那對夫婦在這眾人還在被窩酣睡的清晨看見一個青年站在站臺等車,風塵仆仆,難免多看了兩眼。

他想讓他們瞧見他的臉?

不不不!

他來這——可不是想與他們相見,讓他們瞧見他的臉,他只是想確認他們走了,他好回家。

他一點都不愿與他們面對面。

即使像這樣的早晨,即使他帶著藍色的口罩,即使鴨舌帽壓著他的眼睛。

他要感謝這來往的車輛,這冒著滾滾黑煙的尾氣,這滿天空灰蒙蒙的霧霾天氣,讓他在人群中理所當然的戴上口罩,一絲懷疑也沒有,光明正大的避免與他們相見。

幸好——

還沒等他們抬起箱子,走上站臺,一輛的車停下,載起夫婦倆,揚長而去。

順利地走進盛德小區(qū),昨日里保安室的男人還在酣睡,估計等待著夢醒之后再在自己的審判下找到可疑的人物。

一單元102——

他嘴里默念著刻在腦子里的字,依舊清楚。

很好找,不必爬樓,再往上一些也不礙事,有了電梯也是幾十秒的事。

站定在一扇門前,門上有編號

——102

他猶豫著伸進口袋,摩挲著口袋中的鑰匙,連帶著昨日里戳傷他的手的尖尖的角的錫箔紙一并掏出來。這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他想到夢中從家中逃出來,想到那夜與女友的爭吵,腦子里一陣翻滾,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打的天翻地覆,勝利的一方占據(jù)山地。

終于下定了決心。

鑰匙并著金黃色的錫箔紙緩緩地插入那幽黑狹小的洞孔里。

“咔嚓”深灰色漆的鐵門緩緩打開了。

推開門,客廳中透過窗簾灑滿了淡紅色的陽光,曬在地板上,屋里剛剛走掉兩個趕著出門的人,總顯得有些凌亂。

因為是夏天,少了厚重的顏色,多了些清涼。客廳內(nèi)不多的幾件桃花木雕中式家具,墻上疏疏落落掛著幾張名人書畫。

客廳南面是餐廳,之間只有一個細長瓶身半人高的白色花瓶插著一支不知名的花朵做為與客廳的間隔,不知道哪里來的這么長莖的花,卻一點也不覺得突兀。

再往里去,是兩間臥室,掩著門。

夫婦倆有間書房,整整齊齊的列著各類的書,古今中外,各門各類,他看到這些,那些整日里埋頭書本,奮命追趕,昏黃燈光的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撲面而來,他頭疼欲裂,瞥見那門口擺放的鴨拓草,藍白色的小花像針尖上的露水才讓他心情平緩了些。

回到了家中,他熟練地走進浴室,潔白透亮的地磚,浴缸,毛巾,洗發(fā)露……一應俱全。

他享受這一刻的寧靜,舒適,洗去昨夜的更深露重。

浸泡在水中,溫柔的,溫暖的,包裹著他的全身,全身的毛細孔舒展開,盡情地與它相擁。

一番美妙的共舞之后,從柜中翻出件襯衫套上,滿意的憩在沙發(fā)上,等著空調(diào)的風將頭發(fā)細細的吹干。

這才是真正的享受生活。

果然還是回到家最好啊——

他瞥見椅子上掛著的深色t恤,地上的幾縷發(fā)絲,垃圾桶的垃圾滿滿地將要溢出來,眉頭一皺。

“這倆老家伙,出門幾天也不知道好好清理了再出門……”

無奈地掙扎著起身,他決定好好清理一番這個家。

抱起床上堆著的臟衣服,床底掩住的襪子,嗯……還有床單,也該洗洗了,一股腦子全扔進洗衣機里,讓它們自己轉(zhuǎn)動。

他突然想起跟了自己三年的女人,她現(xiàn)在應該正抬著大鐵盆在院中用他摩挲著都有點拉手的手,一手按住衣服,一手揮動,大力地揉搓著發(fā)黃的白裙子。

他有些后悔,說到底,是他對不起她。沒有給她想要的生活,只得讓她跟著他辛苦的蝸居在幾十平米的出租房里,辛苦的挨日子。

若是他有體面地,正當?shù)毓ぷ鳎遣皇且策^得開心些,不必為柴米油鹽辛苦奔波,到底是他沒有本事。

不過,今天他回家了,一起都會好起來的。

衛(wèi)生間的洗衣機嗡嗡地響著,辛勤的勞動著。

他閉著眼睛幻想著他今后的生活,幾百平米的房子,雪亮的家具,女人系著圍裙轉(zhuǎn)過頭笑著對他說話……

“叮”的一聲,房間一下子昏沉的跟早晨進入的樣子一般無二,洗衣機的聲音戛然而止,空調(diào)也嗡嗡地慢慢消散掉聲音,甚至連隔壁施工的機器聲也一下子消失了。

停電了——

知道是停電,也就不著急了。城市里施工這么頻繁,夏天這么熱,空調(diào)一刻也不停歇,這兒要用電,那兒也要用電,哪里夠。就是他那只開著小風扇徐徐扇著的小房子也常常一片黑暗。他索性閉上眼睛,好好休養(yǎng)生息,好有足夠的精力去哄那與他爭吵還沒消氣的女人。

他已經(jīng)做了個決定。

哐——哐——哐,敲門聲用力的捶打著。

什么人?

陳川猶如驚弓之鳥,從沙發(fā)上彈坐起來,一手拿起扔在桌上的藍色口罩。

不該是夫婦倆,他們才走,怎的會回來?即使回來,也不該是用這般粗暴的手段開門。

他可不想在家中與他們碰個正著——

他緩緩提步,慢慢踱到門前。

還在敲門,紫色的鐵門一顫一顫地,他小心翼翼地湊近貓眼,一只眼睛瞇著。

一張干瘦的皮膚松弛著的枯黃長臉在眼前放大,往前凸,整個臉變形扭曲著。

不是夫婦倆。

陳川松了口氣,清了清嗓子。低頭理了理衣服,還算整潔,剛才的慌張消失的無影無蹤。

打開門,門外一個老漢灰頭土臉,滿頭大汗??匆婇_門的人后,一怔,有些驚疑。

“您是?”不待老漢反應過來,搶先問出聲,“有什么事嗎?”

老漢還在思索中,忽然眼睛一亮,細細地打量起陳川來,“你就是陳教授常年在外的兒子?”

陳川反應過來,急急地點頭,“您知道我?”

“呀——這么些年也沒瞧見你回來,這還算頭一回見著。”

哦?這個常年在外的兒子——是不想做陳家的兒子,被逼著逃了出去的?

我瞥見電視機旁的柜子上,顯眼的擺放著一張照片,一家三口,均帶著眼鏡,書香世家,照片里看起來其樂融融。

客廳里昏暗,一切看得又不似那么真切。

“你有什么事嗎?”陳川有些不善于與別人打交道,只想早早打發(fā)掉這個老漢,“我爸媽去青島旅游了,一早就出門了。您要有事,我得回頭給他們說了。”

“不——這就不用了,也就是小事,我家的煤氣點不著火,想朝你這借個火。”可能是看出他的不耐,老漢又補充道,“一會就給你送過來。”

老漢得了火機,又轉(zhuǎn)身進入對面101房間。

陳川倚在門沿上,看這只隔了一個過道的房間,明明只隔了一扇門,卻是不同的世界。在那里,你過著你的生活,我過著我的生活,除非有了難處,誰也不肯跨過這短短的一米。等到難處解決,大家又相互關(guān)上門,斬斷聯(lián)系,各自過各自的。

瞧,你連我的臉都未瞧過呢!

陳川接過遞來的火機,客套地隔著口罩回道:“不用謝,應該的!”

“砰”的關(guān)上門。

他循著昏暗的房間,走到深色的窗簾下,手一抬,“嘩”的一聲深色的窗簾將玻璃罩地嚴嚴實實。

房間里頓時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一切都靜悄悄的,鼻尖有廚房飄散來的淡淡的花香,毛孔一粒粒的縮緊。

他依著記憶,摸索著重新坐到沙發(fā)上。

掀開打火機的蓋子,從桌子上的煙盒里摸出一支煙,沒看清楚牌子,湊到鼻尖,一股濃郁的煙草味撲鼻而來,是好煙。

“咔嚓”打亮火機,火苗子在黑暗中左右晃動,不著急點煙,盯著火苗看,紅,又帶著明黃的光,在黑暗中照亮了桌椅,倒影也在地面上晃動,人的倒影卻滿滿當當?shù)匿仢M了整個墻壁。

不再戲弄,將煙頭湊近火苗最熾熱的地方。“刺啦”煙頭點著了,煙頭紙在火苗的灼燙下往后一縮,變短,變紅,變灰。

陳川湊上嘴,深深地吸一口,鼻中,腦中,盤旋著昏昏沉沉的煙霧,整個人放松了下來。

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煙霧在空氣中彌漫,有些嗆人。

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亮著,發(fā)著紅光。

他的手夾住煙身,手臂垂在沙發(fā)扶手上,身子調(diào)整成一個最舒適的姿勢,就著沙發(fā)斜斜地躺了下來。

屋子里煙霧繚繞,他有些鬧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親愛的,你瞧隔壁春妹生的孩子真好看!”女人挽著他的手,湊上身子往他身邊挨,“你看到了吧?”

“嗯——是挺好看的!”拍拖三年,女人今日有些反常,平日里可不怎么像今日一般黏上來,隨意敷衍道。

“好看又不是我們自己的!”女人甩開他的手臂,轉(zhuǎn)過頭。

“剛剛不是你說好看的!”女人就是奇怪,明明是順著她的話說的,這哪里來的無名火,“這會子又怎么了?”

“你怎么這么不上心?”女人半側(cè)過身子,幽幽怨怨地看著他。

——我上哪門子的心,這哪里對那里的話,完全弄不清她想要我說些什么。

陳川真的是弄不明白,也不搭理她。聽說女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有相應的奇怪反應。女人性子粗,不理她一陣,自己又會憋不住哇哇地說一大堆。

空氣里彌漫著寂靜地味道,一個坐在床頭,一個躺在床上,誰也不搭理誰。過了好一會,陳川轉(zhuǎn)過頭看向女人,女人抿著嘴不說話,眼睛里淚光閃閃,這是誰招惹的她,她要這般任著性子。

他看女人鐵了心不與他說話,心也軟下來,準備不管什么,都是自己的錯,先認下來。

陳川翻身坐起來,一把撲倒女人,親親小嘴,裂開嘴求饒:“寶貝,我錯了!別人家的小孩好看,咱也生一個自己的。”說完就要解女人的胸前扣子,“咱不鬧了!”

“陳川!”女人歪過頭,一把把身上的陳川推向一邊,憤怒的指著他,“你看看你多大了!到底你與我,誰在鬧!”

這一場戰(zhàn)爭來的莫名其妙,陳川有些懵,歪在一邊,看著女人瞪紅了雙眼。

女人聲嘶力竭的喊出那些話,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tài),看到他吃驚地看著自己,不說話,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好一會,女人終于軟下聲音,開了口。

“我懷孕了,今天身子不舒服去醫(yī)院檢查出來了的——”

如果說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使得陳川吃驚不已,那么這句軟聲軟語,卻震得他一下子喉嚨堵塞,好似有個東西卡在那里,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

腦子里嗡嗡地響,什么也聽不見了,眼前一片金黃,身子堪堪地往后要仰。

“不不不!你不能要他!我們還要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嘴里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怎么也控制不了。

“他生出來住在哪里,這幾十平米的家塞不下他……”

“他還需買奶粉,現(xiàn)在奶粉那么貴,我們買不起的……”

“等他大了,還要上學,這也得要錢,哪樣都得要錢……”

“現(xiàn)在,我們要不起他,你得相信我,我們再等等……”

“再等等,等日子好過了些,我們再考慮,好不好?”

他一聲聲的,近似在解釋,解釋給女人聽,也像是解釋給自己聽,最后近乎在哀求女人。

女人在床邊一個勁地哭,隨著他的話,眼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掉,眼前的男人不要,她能怎么辦——

她作為母親,她要竭盡全力的爭取,哪怕是哭,是鬧,得讓他接受,她不能腹中的孩子就在這只言片語創(chuàng)建起來的困難中被扼殺,她也不能任性地生下孩子,讓孩子在未出生之前就是個沒有父親的。

“你這是想殺了這孩子!殺了我!”女人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角落的餐桌上走去,伸手揮落摞起的碗碟。

“哐啷——哐啷——哐啷——”一連串碗碟碎裂的聲音砸在地上。

女人試圖用這清脆的聲音叫這糊涂的男人清醒過來,擔當他的責任。

“不不不!你相信我!我這是為你好,為了我們大家!”他也跟著爬起來,走到女人身邊,試圖摟住女人,讓女人安穩(wěn)下來。

“不——你這是認定了不想要他!”女人一手指著門外,一手推開抱著他的男人,顫抖著,“你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我的孩子我自己來管!”

女人瑟縮著滑坐在地上,頭發(fā)散亂披在肩上,一手撫著肚子,一邊拼命地抑制住臉上流下的液體,止也止不住。

煙味更濃了,熏得他眼淚都留了下來,嘴里被嗆得一個勁地咳嗽。

煙吸到末尾了,眼看那點紅光就要熄滅了。

他決定了,要下這個孩子。

今天過后,他就去打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他要給孩子創(chuàng)建一個家,屬于他自己的,一個真正的家。

他伸手摸出口袋里的鑰匙,冰涼涼的,到底什么金屬才能制造出這般冰涼,再往里摸到一張薄薄的,尖尖的角的錫箔紙,二者缺一不可,這是真正的萬能鑰匙。

帶著他的老本行的家伙什,穿梭一家又一家,他要用每一個他的家創(chuàng)建一個他真正的家。

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

“叮——”

來電了——

電視里放著新聞,最近小偷猖獗,犯罪手法越來越高明,只需一把鑰匙模板和一片小小的錫箔紙就能在幾秒內(nèi)輕易地打開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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